主题: 酸甜记忆

                                                      酸甜记忆

    漫山遍野的野果山泡，指头粗的，鸽蛋大小的，酸的酸得人牙根断，甜的甜得腻人，充满自然的纯真和本色。从春到冬，无论是挖土、放牛，还是锄草、收割，满山都有惊喜的发现，都有零嘴可食。采野山泡，采野山泡。想起就让人生津止渴，任时间逝去多远也淡化不了那鲜明的记忆。 

                  龙船水漂漂 

    五月端阳，几场大雨，给涨满了大河小河的龙船水，画满溪涧弯弯扭扭的赛龙船跑道。河边的龙船泡刺条青枝绿叶，在水波间拉网似的，颤颤悠悠，漂漂忽忽。大山的肩膀坚毅，龙船泡刺条柔韧悠长，拉纤似地切割着水波。

    龙船泡刺莓浆果儿鲜红酱紫，一串串鲜艳在河边。因为成熟在赛龙船时节，所以得了这个名儿。阿哥肩套纤绳奋力拉纤，脊背上挂串串山泡珠儿。阿妹站在船头看得清，真切的比喻生在心头，大山的肩膀上山泡儿成熟得透亮。

    船靠码头心靠岸。阿哥卸货修船，脊背油光闪亮。阿妹沿岸上行，若有所思。她清楚地记得，哪个拐弯处的一蔸龙船泡清甜；哪个跳岩边的那棵龙船泡大粒饱满。

    先采下大张大张油桐树叶，再掐来一根一根小细刺。大张的油桐叶别扎成荷包；更大张的油桐叶缝缀成一只只小船。采龙船泡儿，采龙船泡儿。一颗一颗，大颗的存放在油桐叶荷包里，小颗的阿妹吃；柔软熟透的放进荷包，淡红发硬欠火候的放在妹嘴里。采龙船泡儿，桐叶荷包满了，转载桐叶小船顺水漂流。眼望着满载山果的小船远去，远去…… 

    阿哥光着脊背在水边忙着，转身撩一把水花抹脸的当儿，突然看见水波中油桐叶小船满载的龙船泡儿。一个会心的微笑，一把急不可待地捞起，仰头倒进嘴里。满口的酸甜，满心的滋味。小妹妹在小河上游，采龙船泡儿，采龙船泡儿。

    小妹妹一小船龙船泡儿顺水漂漂，为大货船鼓满风帆闯激流？ 

                    八月瓜 

    八月瓜柔枝多情，缠着树，在丛林间悄悄地成熟着。八月瓜可没有别的野果山泡那么多，很难发现着哩。有人说，八月瓜有障眼叶隐身，好运气的才发现得了。 

    “八月瓜！”谁叫了一声。不次于发现一颗新星。大伙儿惊喜地抬望眼，只见缠在一株高高的竹竿样的油茶树枝上的八月瓜藤上，一个个八月瓜弯弯吊着，煞是可爱。 

    “是我先看见的！”十八岁的小表弟表白。 

    “赏你个顶子……” 

    表嫂的话还没落句，两个猴儿样的小子就抢先上了树杆。小表弟赶紧溜上去。那韧性极好的油茶树被压成了一张弓。摘啊，抢啊，没有衣袋，叼在嘴里。树颠上的那个弯下来，脚离地只有一人高。几个妇女涌上去，一阵抢。小伙子说：“我当大讨空中讨，你们当小讨得现成啊！”先上去的两个都被抢下了树，剩下小表弟复位到半空，就坐在树枝上笑看着下面，独自享用。八月瓜比香蕉短一点，弯弯的，不扁不圆，熟透了就裂开口儿笑，乳白色的果肉透出清甜来。 

    “山中野物，见者有份啊！”表嫂吃完了，在树下喊道。 

    “我出个题，哪个回答上来给哪个。”小表弟要跟几个中年妇女开玩笑，溜下来一截停住。表嫂走近来，小表弟问：“这八月瓜半开半合，像不像你的那个？” 

    表嫂一把扯下小表弟，抢到一个八月瓜，掰开就吃。香蕉样的果肉夹着几点小豆豆，大米煮绿豆馒馒（读阴平调，饭），清甜。吃完了，顺势把那蚌壳样的两片合一瓜皮扣在小表弟头上：“什么这个那个的，就给你作帽子，走到哪里戴到哪里！”

                    救兵粮 

    冬来降霜飘雪，原野上施一层淡淡的白。深红的“救兵粮”成熟了，缀在河边沟坎山脚坡头，这里一丛，那里一片，红通通的。霜叶才染秋景，霜果又醉雪原。

    救兵粮山泡儿黄豆粒儿般的，吃起来不用去皮除核，成熟的红果经过霜打，甜中带酸。相传，很久以前一支起义军抗击官府压迫，被官府重兵包围在山头，缺粮受饥。起义军首领舍身洒血化作满山小红果，将士们得以充饥饱腹，击退官军的围剿，获得了胜利。这小山泡因此得名救兵粮。 

    灾荒年月，救兵粮更救老百姓。在山里打柴，肚子饿得咕咕叫，摘几把救兵粮吃，又来了精神有了力气。要过年了，老大妈从山中一筛盘一筛盘敲打回来，拌以苞谷粉蒸熟，权当过年粑粑。救兵粮啊…… 

    初冬，娃儿们把牛散放在山岗，满山野采来一包包救兵粮，架起一块宽大的石板当锅，小石片当勺，烧火炒救兵粮，做“馒馒嘎（玩做饭游戏）”。吃得惬意，嘴角上带着酸甜，满山野酸酸甜甜。 

    学校开忆苦思甜大会，请老贫农作忆苦思甜报告。晚上吃忆苦餐。麦麸子、苞谷糠煮野菜又苦又粗难以下咽，真体验到万恶的旧社会的苦难。救兵粮粑粑酸甜可口，反而被学生娃儿们抢食、藏匿。有的人第二天拿出藏品有滋有味地吃，在别人面前炫耀。“分我一点儿嘛！分我一点儿嘛！”一顿软磨硬求，一阵满口生津，追得团团转，抢得口角手脚酸甜。

                    喜悦季节 

    野山泡成熟了，笑盈盈的，笑得满脸颊红通通。野山泡酸甜酸甜的，引得满山的喜悦、激动。 

    好多人一起在山坡地里锄草。每到休息时，谁家去年结婚那新媳妇找野山泡吃喉急，找到一棵刺莓，红的青的成熟的未成熟的大把大把摘吃，阵阵惊喜，阵阵激动。旁边人看得牙根酸。那些大妈大嫂过来人替她高兴，咬耳朵一阵窃笑：“她害喜哩！”“有了！” 

    有了？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们鼓溜溜着眼，似懂非懂，跟着笑，却又不知道笑什么，以为吃了野山泡就会有了什么。胡乱地摘几颗山泡丢在嘴里，吐不及，嘻开嘴，直摇头：“好酸！寡母娘酸出儿！”这“酸”竟有如此之大的功能！ 

    “想吃酸的哩！”这话透着喜悦，隐含着凑趣。给喜爱吃野山泡附上这一层意思，就有了特殊的含义。 

    姑娘们就得小心翼翼了。本来很喜欢吃，却得背着人悄悄地寻找，偷偷地吃。当着人面吃时得显出很斯文的样子，一颗一颗地数。哪担当得起一句“想吃酸的”！ 

    新婚不久的新娘子脸上还透着蜜月的羞赧，喜爱野山泡，内心很想吃，脸面上却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怕那种“厌恶头子”开过火的玩笑，说让人脸红心跳的闲话。

    多经了些“战火”的大嫂子就不管那么多了，放肆地抢，大把地吃。有了就有了，怎么的？管它有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了“没有”就不能吃野山泡？有了，也不是偷的抢的！自豪地吃，“吧嗒吧嗒”的津津有味地吃，像她几个月后骄傲地挺起的大肚子。 

    有那久婚不孕者，春来心里激动，似乎感觉异常，有那么点想吐，想吃酸的东西，阵阵惊喜，钻刺蓬找山泡。特意折下一枝来，在人前津津有味地吃，向人展示，向丈夫表白。酸甜中似觉得骄傲地挺起了凸肚皮。内心几分得意，大家都替她高兴。作丈夫的盼娃儿心切，钻刺蓬找山泡更是不怕扯破衣服划破胳膊。但是过了几个月，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信息了。怎么回事？当时是有那感觉啊！哪个晓得！ 

    三月早春，三月泡刺莓枝儿早早的就开了花结了果，给早春的嗜酸甜者解馋、道喜。四月地草莓从大地胸脯上羞赧地鼓突出来，星星点点的紫红。五月龙船泡成熟在赛龙舟时节，催生又一个新划船手。六月秤砣泡，把个早熟的喜悦高高翘起。七月早谷泡，比着早稻迎丰收。八月牛奶子，长吊吊地甩。九月乌泡红，谁吃过就像涂了口红。十月猕猴桃，透出望月米酒的香甜。冬腊月救兵粮红豆，像抹在新生儿眉间的红点。会掐算日子的不用细算，四季都有为害喜的人解馋的酸甜。满山四季野果，给人四季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