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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12/11/14 11: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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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钓（五） 五 天亮的时候，天空湛蓝湛蓝，海面上风平浪静。 渔船并没有回到岸上，只不过顺着太风往回走了几十海里。台风只是路过，深圳市区一点风的征候都没有，夜里悄然下了小小的一场雨，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张总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忽然呼地坐起来，手机有了一格的信号，第二格虽然忽有忽无的，显然可以发出短信息了，甚至可以拨打出电话。张总编了一条短信，按了发送，反应了将近一分钟，手机显示出发送成功。
出到甲板上，老赵已经架起了饵线，专心致致地坐那里，手上的香烟燃出长长一截烟灰。张总看看老赵，才发现船已经在海面泊住了，阳光斜射在白色的船身上，显得十分晃眼。想想，出来已经三天了，按照计划，再过两天就该返航了。张总走过去，解开自己的饵线，在舱底找了一条活着的小鱼，小心的上到钩上，缓缓地将饵线放进海中。 早晨的大海特别安静，没有汹涌的涛音，只有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吟唱，轻柔而婉转，低沉而细长，不知道那声音是来自海面欢快的波纹，还是源自海底鱼们合唱的余音。天空洁净，在远处和海平面融合在一起，海平线上，隐约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那该是远洋的游轮了。四周看不到边际，看不到岸，也看不到哪儿有一座小小的孤岛。想起昨晚的台风，张总刚刚明朗的心情又生出一丝寒意，茫茫大海中，找不到任何停靠的地方，如果风再大一点，将会是一种什么可能？张总回头看看船，船老大端坐在驾驶舱，恍若无人一般，猛然觉得，这十几米的铁船，竟然是那么小，小到不能和天空比，也不能和大海比，而自己，也不能和海中任何一条鱼比，只能被束缚在这条按约定行走的船上。 手机吱了几声，是女人发来的一条短信。张总打开短信，只有短短两行字：海上危险，注意安全。看着短信，张总兀自笑笑，这女人，还真被说准了，昨晚要是没有过去，还不知道此刻在哪条鲨鱼的腹中被消化着呢。笑过之后，张总又生出一缕惆怅，本还应有人温存地问候的，自己还发了信息过去，但几天一直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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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看着老赵依然端坐在钓位上，张总自己活动活动腿脚，笑着说，今天天气不错，看看咱们谁的运气更好咯！说完猛然一惊，在老赵那边的钓位上，一字排开架起了一根手绳，两条钓线，前舱水中，响起鱼翻腾跃动的水声。
你已经钓到了鱼？张总惊讶地问，边走到前舱口，看到里面有四条鱼绞在一起，似乎在争夺自己的空间。大的那条，应该有二十来斤，小的那条，可能不到十斤。它们在舱中游不起来，只能侧躺在那里，不时抖抖身子甩甩尾巴，拓展一下被挤占的空间。
我总不能空手回吧。老赵说，钓几条小鱼，拿回去送给亲戚朋友，也很不错，算是没白出海一趟。老赵正说着，猛地盯住面前的信号线，忽然手绳被绷紧了，老赵愣了愣，按了收线的按扭，嘴里叫道：好家伙，钓到了大东西！
钓到啦？张总张大了嘴问，多大的？
老赵凝神收着手绳，一米，两米，三米，五米，忽又哗哗地往外放线，两米，五米，十米，线盘呼呼地旋转着。
喂，老赵，你怎么放线？
老赵还在放线，放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收住线，又开始缓缓地往上收，看也不看张总说，这是跟它耗着。
张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快点收线，我来帮你？
老赵依然慢慢地收着自己的线，说，你先看着。
淡绿的手绳在转盘上一厘米一厘米上回绕，指头粗的鱼线在老赵的指缝间忽松忽紧，收了十五米左右，老赵忽然卡住鱼线静止不动，一手扶住转盘，一手握住手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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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收了？张总在旁有点焦急地问，你放线多长？
五百五十米。老赵说，依然盯着自己的手绳。
你可是放长线钓大鱼哦！张总羡慕地问，有五十斤重？
恐怕有一百斤。老赵说。
张总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全然不像他在商场中表现出来的举重若轻。
你帮我叫船长下来。老赵说。
船老大很快下来了。
老赵头也不抬地说，船长，返航！现在，以每小时一公里的速度，倒退着返航！
船老大疑惑地看了看老赵，又看了看老赵手中的绷紧的手绳，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来，瞪瞪几步上到驾驶舱，正了正舵，船上的主机嗡地一声启动了，船开始缓缓地移动。
老赵长长出了口气，自个说，但愿这鱼不拼死一搏啊。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收线，神情轻松了一些，我这条线，最大就只能钓住一百斤的鱼啊！
太阳西下的时候，一条硕大的石斑鱼远远地浮出了海面，它灰黄的背在波光鳞鳞中闪现着，鱼尾有半个手臂长，像一只潜艇，驯服地跟在后面。从转盘到鱼口之间，埋在海水中鱼线清晰可见。鱼偶尔摇一下尾，看不出传说中的凶悍和血腥，倒是从它的口中，有一片猩红洇了开来。
现在该你帮我了。老赵说，点上了一支烟，重新系紧了救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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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渔船开足了马力，以20海里每小时的速度向深圳方向返航。那条石斑鱼身上捆上了几根绳索，头朝着下斜立在前舱，尾部露出一截在甲板上面。海面上有一点小小的风，让人很是惬意。 老赵光着膀子，和张总面对面坐着，面前是吃饭用的一张小茶几。几上，摆着一壶开水，壶的旁边放着一小包着老赵从云海庄带来的那棵千年古树的茶叶。两只小杯里，盛着满满地茶水，汤色清亮而红润。 老赵，我怎么老觉得你像个谜？ 老赵抬起头远望出去，海面有点经迷蒙，尽管船的轰鸣格外清楚，海浪的涌动依然成为绵绵不绝的底蕴，仿佛是一个绝世的临界。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老赵依然看着远处说，以前，我过得很落魄，可我很单纯，生活只面对一个主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挣更多的钱。现在，我钱有了，要面对的问题反而不是一个而是更多了，钱的问题可以解决，钱之外的问题，我常常感到很无助，可是你觉得我能跟谁去说这些？从我找到了钓鱼的乐趣，我就开始跟海说，跟海里的鱼说，经常不能也可能是不愿跟人去说。老赵叹了口气，作为生意人，生意得跟合作对象去谈。要是跟朋友，我宁愿这样坦诚地，随便谈点什么都可以，除了爱情。老赵有点幽默地说。 张总端起茶一饮而尽，自己又斟上一杯，看着老赵说，有些事情一定要有产出，有些事情只能有投入。 老赵摸出烟，似是自个儿在说，自从我只剩下一个人后，我就开始吸烟了。 你们没有孩子？ 老赵摇摇头。换了话题说，这回有点奇怪，海上才呆了几天，现在就想早点回去。 张总问，回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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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到云海庄喝酒，然后好好睡一觉。老赵笑笑，等到起床后就把这些鱼赶紧处理掉。
怎么处理？
你要你先挑，余下的都送给朋友。
你自己不要？
不要。
张总疑惑地问，花这么大的力气，自己不要？
以前要，后来就都送朋友了。老赵从远处收回目光，除了做事的目标，比如我的生意，不可能的事情我都要千方百计地做成现实。其他的事情，我不追求大家都要的那种结果，就像我无聊的时候，一个人在电脑上下下象棋，输赢都无所谓，关键是杀得痛快。
张总一边点头一边问，为什么？
你不是一个专业的棋手，会在意你并不需要的结果吗？老赵看着张总反问。
我对你越来越奇怪。
只说明你越来越关注我。
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好久，老赵叹口气，我女人的骨灰撒在那片海里，自从我她去世后，我就不吃海里的鱼了，我不能吃自己的女人。
张总谔然，想说什么，却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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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开始有了稍大些的波浪，远处可隐约看到岸的模糊影象。两个人沉默着，浪拍打着船体的声音格外清楚。船老大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四周的灯，一片昏黄的灯光在海水中不安地摇曳。
我有上好的茶。张总说，回去我们一起品。
比我包的那棵树还好？老赵偏着头问。
当然。你包的那棵只有一千五百年，这棵在另外一个村子，三千年的古树。张总带点诡秘地笑着说。
老赵摇摇头，说，一千五百年和三千年没有区别的。
为什么？
譬如你我做生意，要是自己花的话，一个亿和三个亿差别不大。
但是你我都还在想把生意做大！张总说。
那已不全是为我们自己了。有时是被推着走的，再说，你有几十几百个员工，也要给他们有个交代。
张总笑出声来，难怪你清心寡欲的，真像个哲学家。
那个女人对你如何？赵总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你可以不说实话。
张总尴尬地笑笑，你什么都明白？她告诉你的？
她没有告诉我，我看出来的。老赵说。
你真懂女人？
不懂，看多了就懂一些。你应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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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总叹口气，看着远处渐渐显露的海岸线，那里有一片迷蒙的灯火。海起潮了，可以听见涌动的涛声。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去云海庄？张总忽然问，你应该知道云海庄是不做零售的。你也可以不说实话。
老赵转过身，看着张总，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觊觎你的女人？
张总也盯住老赵的眼睛不放，里面有一丝愤怒。
我可以再不去了。老赵说，但我还要去最后一次，而且要和你的女人坐在一起。
张总的愤怒终于表现出来，以这种方式了断？
老赵点点头说，我发现我们始终想的不是一件事情。
为什么？
比如这回，你是为女人来钓鱼，我是为乐趣而钓。你虽然做的是高雅的茶酒文化，但你实际上是个真正的商人。老赵一字一句的说。
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我老婆坐在一起？
老赵以手止住张总的咆哮，缓缓地说，我妻子去世之前，总喜欢去云海庄和你女人聊天，她们坐在一起，非常投缘，情同姐妹。听我妻子说，你女人以前也是很活泼的。只是因为你在外面有了人，她才话少了，我妻子因为事故离世，再也不能去了，你女人连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联系，因此更变得郁郁寡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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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总惊讶地看着老赵，你老婆叫乔玮？
老赵点点头，我常去云海庄，是想坐坐她坐过的那个地方，可我发现，你女人始终坐在那里，从没有挪过，我也就从没有去坐过。
张总抬起头说，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了。
老赵点点头，我知道她会和你女人说的。
张总看着海的深处，好久才说，平常在生意中，总觉得自己能够风声水起，到了这深海中，才真的觉得世大我小。
你平常太忙。老赵说。
你平常又太闲。
老赵站起来，说，我也是她走的时候才明白，忙不是任何事情的理由。
张总看着老赵。
你一忙吧，似乎是好事，也容易有成就感。实际上，不管你有钱也好没钱也好，不管你在生活的什么点上，你所在的单位没了你，单位照样转。而你的家庭没有了你，这个家庭就不像个家了。
老赵的脸掩在暗处，只有指逢间的烟头明明灭灭。船在这时，长长地鸣了一声汽笛，深圳就在岸上，倒映在海水中的灯火闪烁晃动着浓郁的咸腥。
张总打开了一支拉菲，细细地斟上了满满两杯。
天空中有一架飞机飞过。老赵忽然觉得，大海之外，是一座座城市，而有一座城市，是自己一定要回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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