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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远处的伐木声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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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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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伐木声

     那时断时续的伐木声从远处飘过来,在古木河上弥散。这零零落落的声音,与潺潺的流水声隔在一起,于是,就像流水一般的长久了。 

  这古木河怕是有些年纪,水边的石菖蒲草下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河底的大青岩流成了深深的石槽,那座大石山也给穿了十多里长的一个洞,天晓得几时完成了这么大的工程! 

  河边有一栋青瓦木楼,那最初的蓝图怕是鲁班画的。造型和格局有点像苏杭一带园林里的水榭楼台,只是不像那般玲珑。木楼简朴而又扎实。方圆数百里内,全是同样格式的房屋,这倒成了这些山里人家的特色。古木河边的这座木楼里,住着不知是鲁班的第几十代小弟子,一位年过花甲的老桂木匠和她的独生女儿阳春,还有一个半客半主的人,老桂木匠的徒弟和未婚女婿桥桥。这样的家规和师道并重的人家,那日子该是多么地庄严肃穆,连古木河流过这里,也变得庄重起来,那野马似的浅滩变成了大家闺秀似的十里深潭。 

  有几个洞幽察微的人物,并不把这一家人看得那么严丝合缝。阳春和桥桥都是二十几岁的人,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桂木匠却不早给女儿圆成婚事,怕是迟早要出古怪。老桂木匠手艺精,这类事情却不如一个妇道人家。 

  老桂木匠之所以是老桂木匠,凡是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这方圆百十里的古木青山中,你一遇上老桂木匠就知道是他。竹背兜装满了木匠行头,手里捏着把五尺杠杠(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把五尺是木匠里面的最高级别——掌墨师的标志,像将军的肩章一样),背上五六十斤走长路腰不弯,腿不颤,比年轻人还经熬。他那张青岩板一般的脸从来不露颜色,满脸和上唇都刮得溜光,只有下巴上留出半尺来长的胡子,逢人像个不会开口的哑菩萨,他能跟你坐上一顿饭工夫不说一句话,开口说出话来也像用他那木匠尺量过的一样,不长不短,不高不低,不近不远,而且总离不开那本鲁班经。因此,山里的老班辈人爱对那些麻布口袋里装钉子——个个想出头的不轨的年轻人说:“打发你到老桂木匠那儿学两年徒弟去!”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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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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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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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桂木匠靠着祖传的手艺,成了个半神半仙的人物。父亲、祖父、曾祖父、曾祖父的曾祖父,一个墨斗一把尺,不知从哪一代传下来,传到老桂木匠手里,他靠这两样行头当了掌墨师。在这一行里从尧舜到宣统,哪一个皇帝老子也不在话下,上有鲁班,下有老桂木匠的祖宗八代,今有老桂木匠。你说秦始皇筑长城,隋炀帝修运河,他说你糊日他。老桂木匠说起他祖宗修的转角楼,晚上你睡着了,梦到哪里,那楼转到哪里,说得像他见过的一样。听的人也有些相信,那话有假,他老桂木匠那祖传的手艺还有假?这古木河两山两界方圆百十里,哪家盖房造屋不请他老桂木匠? 

  老桂木匠不像有些手艺人,酒来酒做,肉来肉做,无酒无肉七做八做,他答应了谁家的木工活,哪怕你屋里餐餐吃红苕喝稀饭他也来,做出的功夫家家一样,件件一样。他很看重自己的手艺。老桂木匠不是酒肉喂大的,他没少挨父亲的五尺杠杠。父亲对他是苛求的,严厉的。那把五尺是人格化了的父亲。他从父亲手上接过那把五尺,做人和做手艺决不有违父亲的训戒。 

  老桂木匠没有儿子,老婆生下阳春后就死了,照他那行的话讲,没找到个接五尺的人。他带了几个徒弟,又都不合心意,最后看准了桥桥,将来一个墨斗,一把五尺,还有女儿阳春总算都有个着落了。 

  桥桥是老桂木匠一房远亲的儿子,那家孩子多,桥桥七八岁时就被老桂木匠收做徒弟。桥桥自幼跟师傅学,那秉性也跟师傅一墨线弹出来的一样,不走丝毫。如今,二十出头的桥桥长成腰壮膀子宽的大汉子,比师傅高出一头,一副关公脸,少言少语,在哪家做功夫,从不跟人家大男细女调笑。他成天放下斧头拿刨子,丢下刨子拿凿子,细活儿比师傅精,粗活比师傅快。不过,他还是像初学时一样,处处都看着师傅的,师傅开口了他动手,师傅点头了他放手。在家里,老桂木匠常常抱着一把大蒲扇,在躺椅上打呼噜。桥桥便去翻出那些用钝了的行头修整起来,或便找出一截木料变出一个小凳或者锅盖之类的东西。 

  老桂木匠看得起桥桥,便把徒弟当做女婿。 

  既然有了人事上的这层变动,家里也自然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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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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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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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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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掌灯时分,老桂木匠便带着桥桥到东头上房去睡觉,留着女儿阳春一个在西头火塘屋里就着火光纳鞋底。早先,一家三口睡一个床。后来分做三处,阳春要起早做饭,睡火塘屋,桥桥手脚灵便睡东头楼上,老桂木匠睡东头楼下。老桂木匠睡东头楼下。这两年,两个孩子都大了,阳春那平平的胸脯也胀了起来,眼睛看人特别亮,像打闪一样。桥桥的胡子青了嘴边,尖尖的嗓子也变浑厚了。老桂木匠这个师傅,这个父亲,这个岳丈老子,又生出一份责任来。孩子们一大就要操心。老桂木匠的心跟别的父亲的心一样,像一只鸟巢,护着蚕儿,孵出鸟儿,什么时候扎啦啦一飞,心就空了;老桂木匠又没有别的父亲那一份操心,这未来的女婿就在他家里,到时候,不用请客,也不用接来送去的许多礼节,桥桥和阳春就办了那个事。没有个儿子,这木屋里也能生儿育女,能把墨斗五尺传下去。 

  但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老桂木匠才把东头楼上的铺拆了,叫桥桥搬下楼来跟他共一床。他知道如今有些年轻人一时性起,就干出那种“种早仓谷”的事来。桥桥虽然老实,但年轻人总归是年轻人,唉,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 

  桥桥跟他睡一床,实实地给师傅掖好被子,通宵连身也不翻一个,腿也不缩一缩。老桂木匠喜欢这个守本份的年轻人,这个有出息的徒弟,这个放得下心的女婿。 

  老桂木匠不急着让桥桥和阳春结婚,他有肚量抗一抗那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习俗,老桂木匠有老桂木匠的盘算。 

  有时候,老桂木匠当着阳春的面对桥桥说:“等你当了掌墨,就跟阳春把事办了,用我这把老手艺给你俩打套椿木脚料桑木方,樟木格子楠木面儿的新家具。枞木杉木柏子木的不要。” 

  阳春听了,心里就“咚”的一下,转身抄起一把筛子去筛糠。桥桥望着师傅,听师傅说话,像是给他安排一桩木匠活,等师傅画了墨,他就去做。 

  阳春偷偷地看了桥桥一眼,见那副一本正经地由老桂木匠活脱出来的木匠相,“咚咚”的心里不再跳了。她手里的筛子也转得慢了,然后停下来,把筛子上的粗糠倒进火塘里。火熄了一阵又燃起来,生出好多烟子,把人呛得半死,阳春便跑到外面去。 

    古木河那边有人放岩炮,轰轰地响,斗大的石块和着那黄色的硝烟直冲到半天云里,浓烟滚滚而上,与云混在一起,石块坠落下来,落在土里,荒草里,古木河中也溅起了丈多高的水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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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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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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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那些石头干什么呢?烧石灰吧?是哪里来人到这深山沟里烧石灰呢?这水边人家,除了鲁班行里的事,哪怕门口放炮也没人去问一问的。 

  阳春看得腻了,又钻进屋里去。 
  从那古木河上升起歌来,飘进木屋里。 
   
  “太阳出来照白岩, 
  白岩上头晒花鞋, 
  花鞋再乖我不爱, 
  只有你姐好人才——哎!” 
   
    “人家有大男细女的,在那里乱吼叫!”老桂木匠有些生气,在屋里自己嘀咕。 
  “谁听见啦?”阳春嗔怪地吵爹爹一句。 

  其实,阳春要没听见,她反问爹爹一句做什么呢?那些放排人,年年打门前过,哪回不唱那些歌?只是在这屋里,阳春不该听,桥桥不该唱。有时阳春想,要是桥桥也唱那种歌呢?那阳春也会跟着哼哼的。鬼!桥桥一辈子也不唱那号歌。 

  桥桥钻出屋去,那些放排人把排弄散了架,一个个撅着光屁股在那儿忙乎。 

  桥桥用手做成喇叭筒,对着河心喊: 

  “喂,水上漂的,还没到常德汉口,就靠码头啦?” 

  河里抛上来一句: 

  “管你岸上鬼事,哪个没搞你婆娘!” 

  这句话岸上三个人都听见了,谁也不好还口。 

  “嘭哒——嘭——”这是从远处传来的伐木声。准是哪个寨子又在砍树,准备修新屋。老少木匠都侧耳听着,阳春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父亲和桥桥一出去,屋里就只剩下她了。这儿单门独户,连人气也闻不到。 

  也许是这儿太静了,远处一个小小的响动,都像打了个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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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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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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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又像睡着了一样,古木河两边的悬崖,像两道栅栏,把天空夹成一条带子,河水在谷底静静地流,下常德,下汉口,到大洋大河去,放排人们也要跟着去看大世界。 

  阳春的眼睛,也跟着放排人去了。 

  远处的伐木声消失了,却荡起了整个生命里都有的音乐,老桂木匠眯上眼睛在躺椅上靠着,安详地打着呼噜,但他并没有睡去。 

  这古木河的两山两界,十里八里一处的寨子,那错错落落的木楼,哪一栋门朝东,哪一栋门朝西,老桂木匠都清楚。在一些旧了的木楼旁边,突然立起一栋新木楼,给山寨又添上了多少光辉!这一份荣耀是他老桂木匠的,而且这荣耀会像炊烟一样越升越高。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就要修房造屋,有什么比木匠手艺更长久呢!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把桥桥叫到身边: 

  “好好学手艺,将来你什么都比我强。” 

  桥桥是该比他强些,他打了半辈子光棍,桥桥却有个阳春;他没有儿子只好招徒弟做上门郎,桥桥和阳春却可以生个儿子。 

  桥桥点点头,他对师傅的话并不是处处都心领神会,可是他总愿意让师傅知道:他懂了。 

  阳春朝这边看着,不知道这边两个演什么戏,那师徒间的事情,在这个家庭里,就像油和水一样,和别的事装在一起,却又是分开着的。阳春不知道那些鲁班行里的事,她是这个小天地里的“待业青年”。一个女子家,不能跟着父亲学手艺,当然也不便离开这个地方,去哪一个生产队去包一块责任田。三个人都在家时,她一天做三顿饭。父亲和桥桥一出去,她常常几餐饭做一餐吃。晚上,阳春在松明子底下做针线。人家做针线都有当娘的教,阳春做针线是全靠她自己那一份天资,做什么成什么。她也没个样子,做出来的东西样样看着顺眼,随意绣出一朵花来,那色调,那格局,也都恰到好处。 

  山沟里毕竟见识少,也就没有城里那些“待业青年”的烦恼。低头看云在水里流,抬头见云在天上飘。花谢了又开了,山黄了又绿了。这两年来,只是那古木河晚上特别响,吵人,她常常不做针线也在火塘边坐到半夜,天未亮就起床,一鼎罐子水烧干了又添上。东头的老桂木匠听见女儿一次次往罐子里加水,便在床上嚷: 

  “你熬牛头壳啊?” 

  阳春嘴巧,低声应一句: 

  “起来吃罗!”说完便“吃吃”地笑起来。 

  对这句多少有点出格的话,古板的老桂木匠自然是装不下,他长长地“唉——”了一声,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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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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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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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是讲,做是做,只要是不做出什么错事来,讲句把出格的话,老桂木匠是宽容的。其实,阳春是个又懂事又谨慎的姑娘,能做出什么错事呢?可是,当父亲的总不如做母亲的,对女儿猜不着摸不透,所以,他不得不防范了又防范。 

  老桂木匠背着阳春对桥桥讲: 

  “阳春是许给你的,等什么时候我把墨斗五尺交给你了,你就领着阳春到公社去领张结婚证,给你俩圆成大事。可现在,你还是我们鲁班行里的下把手,不是掌墨师啦。” 

  桥桥比师傅高出一头,听话时不得不躬着身子。他点头,嗯嗯着,对师傅的这番话,他是理解的。一个学艺的人,不就是要把手艺做出头吗! 

  阳春不懂鲁班行里那一套,老桂木匠便不跟她说那些大道理,只在小事上管严些。桥桥在近处的木场里做料,阳春跟着去捡木杂什做柴禾,老桂木匠也跟着去,检阅小徒弟的手艺,女儿不离开,老子也不走。桥桥下河洗衣服,阳春跟着下河洗菜。桥桥在远远的石头上蹲着,勾起脑壳搓衣服,背对着阳春。这死桥桥越大越呆板。小时候,他俩一起在到山上赶鸟,桥桥很灵,每次都能捉到几只红嘴鸟或画眉回来。有时到水边玩,打漂漂,桥桥比阳春打得远。桥桥下河游水,翻天躺在水上,鼓鼓圆的黑肚皮露出水来,为了炫耀他那凫水的本身,桥桥让阳春看他的肚脐眼,阳春便用泥巴坨砸他,直到桥桥像水鬼似地溺进去。 

  现在呢?桥桥是爹的徒弟,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做伢伢事了。但桥桥太老实得不像个人儿,可爹爹喜欢老实人,要不,爹爹为什么把别的徒弟都撵走了,单单留下桥桥呢? 

  阳春见那老实巴脚的桥桥,有些可怜他,便对着桥桥喊: 

  “桥桥,把衣服拿过来,让我搓两把。” 

  桥桥脸也不掉过来,蚊子哼哼一样地应道: 

  “我自己搓。” 

  阳春自个儿发了一会儿呆,低着头瞧水里的影子,那胀起的胸脯让她羞红了脸,拿起一把青菜在水里搅着,那乖影子在水里模糊起来,随着一串涟漪荡到远处去。 

  “还没洗完啦?你俩!” 

  老桂木匠在喊。 

  桥桥先起身走了,阳春一个人留在河边发呆,看着水里那散开了又聚拢了的影子。 

  古木河那边喊:“放炮啦!——” 

  她起身回到屋里去。 

  年长月久,那吊脚楼里的日子,过得像门前的流水一样平和。那些预言这水边人家会出古怪事的观察家,又开始叹服起老桂木匠的治家本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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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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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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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姑娘到了哪个剧团,怕比张家界还出名!” 

  “那不见得,张家界上过画报、电影,外国都晓得!” 

  “……” 

  阳春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出头露面,羞涩地低下头去。然后,她又对着那位上年纪的人说: 

  “老师傅,问你呢?” 

  那位上了年纪的人搓了搓手上的泥,笑着回答说:“你问我们的掌墨师吧。” 

  那个正在比着量着的人转过身来,和阳春打了个照面。这不是水生吗?他手里那把拉长了又缩进去的圆东西,桥桥叫它“蜗牛尺”,当年就为那个“蜗牛尺”,爹爹把水生给撵走了。爹爹抢了水生的“蜗牛尺”扔在地上,骂他冲了鲁班,水生拾起那把“蜗牛尺”,头也没回就走了。 

  阳春当时为什么不留他一声呢?人到受气时,一颗胡椒也顺一口气呵。 

  当然,水生也有水生的错处,他平时不该挖苦桥桥总是一身木气,也不该唱那些放排人的疯歌。阳春要出来说情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阳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叫了声“水生哥”。 

  水生也认出了阳春。他没有马上跟阳春搭话。他恨阳春的爹,那个不近人情的老古板师傅,留下了那个连屁都放不响的桥桥,倒把他撵走了。撵了就撵了,为什么要留下桥桥?这对这个血性汉子是个侮辱!难道鲁班行里的母猪娘也比黄膘马强?当时他一气之下离开了鲁班行,发誓一辈子不见那老古板师傅。他不信,出了鲁班行就绝了路,猴子可以翻跟头耍把戏,人还干不出一番事业吗?他要让人知道,天地大着哩,一样吃五谷杂粮,哪儿都能出能人! 

  在对河对面做功夫,也不去师傅家讨口凉水喝。他和手下一班人在这儿“野营”,也不肯到河对面去借光。俗话说,人不低头一般高,事不求人一般大。 

  但是水生也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人,过去的事如这古木河的水,还能倒流回来吗?桥桥跟着师傅,他水生另起炉灶当了个泥水匠,各得其所。 

  再说,鲁班行里的官司,跟这个姑娘有什么相干呢? 

  水生笑了,和颜悦色地同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师妹搭起话来: 

  “阿妹,师傅把我撵走,我却当起掌墨师来了。嘿!浪人浪福气!” 

  不在家里,阳春讲话也放肆起来: 

  “怕鲁班不保佑你这掌墨师,这石头屋造起来要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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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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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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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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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有句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看水生动脚走了,阳春才说出口: 

  “水生哥,你那儿也有女徒弟?” 

  水生转过身来说: 

  “不光是徒弟,还有女师傅哩!” 

  “我们家的桥桥……”阳春没说完,脸一红,把头低下。 

  “你爹的宝贝女婿呀,他留着接墨斗五尺吧!”水生哈哈笑起来。 

  “水生哥,跟你说正经的,桥桥来了我也来。” 

  “你呀,我们要不起。” 

  “我给你们做饭,拌石灰也行。” 

  不知为什么,说了这句话,阳春眼圈红了,差点儿落下眼泪来。 

  水生看阳春那样子,心软了。他不想把话讲绝,叫阳春伤心,他跟阳春讲别的: 

  “桥桥这位兄弟真老实,实心实意跟着你爹干,可你爹,不到爬不动的时候不放手那把五尺。唉,鲁班行里学艺真难啦!熬到掌墨师,好日月都过去了。真是修成庙来鬼也老。” 

  真神面前不烧假香,在这诚心诚意的师妹面前,水生说的都是实打实的话。可阳春听了,不免暗暗伤心起来。谁叫自己命苦,没个妈妈?爹爹只晓得教桥桥学手艺,把她扔在一边。 

  阳春想起一句话要问水生,可水生已经走到河边去了。 

  阳春从背后喊一声: 

  “水生哥,河中小心!” 

  水生在小筏上打了个颤,几张青菜叶子失落在水上,向下河漂去。满河墨绿,像是叫那青菜给染的。 

  不知是老桂木匠和桥桥出门后的第几天晚上,阳春早关了门,突然外面有人叫起来。是桥桥。 

  阳春起来,把火塘里的火扒开,吹燃,开大门。 

  桥桥勾起脑壳进来,只说是回来找两样家什,等着用。桥桥把几件家什装进背兜,阳春给他燃起一只火把,送他到大门口。 

  阳春看看,锅底似的。垫脚石滑溜溜的。地返潮了,天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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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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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下雨了,路上会熄了火把,这三沟两岔有豹子有狼,你明天早点动身不行?” 

  说话间,真的打起闪来。桥桥只得把迈出门坎的脚缩回来,上东头上房睡了。阳春关了大门,回到火塘边坐着。 

  桥桥一倒下就打起呼噜来。阳春想,在外面做功夫真累人呀。 

  桥桥小时候就爱打呼噜。那时阳春还是跟桥桥和爹一起睡。她用脚蹬桥桥,桥桥也不醒,直到把桥桥蹬到板壁上去…… 

  羞!想到哪儿去啦?阳春脸一红,慌忙把火蒙熄,上床睡了。 

  阳春又醒了。要下雨的天真闷热,阳春心里像猫抓一样。那边的桥桥仍在打呼噜。 

  阳春想着天这么闷热,桥桥怕是把被窝给掀了,下雨过后天一转晴,桥桥准会伤风着凉的。病了是小事,许人家的功夫可耽搁不得。阳春起床来,点起松明子,到东头上屋去。桥桥没有关门,因为平时都是师傅上门闩。阳春推门进去,桥桥正大字朝天地压在被窝上。阳春羞得转过脸去,把松明子搁在一边,心在胸膛里冬冬地碰撞起来。 

  忽然阳春变得那么恬静,像月夜的森林,没有一丝风,连叶片也未摇一摇。她走近床边,给桥桥盖好被子。桥桥哼哼几声,又睡了,睡得那么着迷,鼻声也越来越响。阳春掐下一截铺草搅桥桥的鼻孔。 

  桥桥揉了揉鼻子,醒了。 

  床边有一个人,是阳春。 

  唔,阳春怎么来了? 

  在这屋里,有两块疆土。那界线在白天和夜晚的空气里,看不见,却碰得着。这条线像师傅画的墨线一样,乱不得,错不得,一错一乱,桥桥就会六神无主。 

  那条线是桥桥的神经。 

  桥桥这时候看见了阳春,他的那条神经颤抖了。他差点叫起师傅来。 

  桥桥想到师傅不在,便对阳春喊起来: 

  “阳春,你,不该来的……” 

  “我该来的,桥桥……” 

  阳春在桥桥的床边坐下来,用手去摸桥桥露在被子外面的冰凉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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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1: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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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桥变得像小羊一样柔顺,他把阳春那只手拿过来,贴在自己那热烘烘的胸口上,阳春觉得桥桥那厚实的胸脯像敲鼓似地砰砰响。 

  桥桥猛地推开阳春的手,像被蜈蚣咬了一口似地突然叫起来:“天亮了,我要走!” 
  阳春看着那突然间变得半痴半疯的桥桥,她木然了。 

  然后,她镇住了抖起来的身子,用手理着头发,团在头上。她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桥桥,静静地对桥桥讲: 

  “莫疯莫癫——桥桥——爹把我许了你,我就是你的人。商量个时候到公社去打结婚证吧!你别那么傻愣着。我没娘,我命苦——你把脸向着我——你比我还苦,我要让你过好……” 

  桥桥打断了阳春的话说: 

  “这些事该师傅管。你先回那边屋去。” 

  “你听我的,桥桥,为了我俩都好。你别跟我爹了。他管得你死,又不肯放手那把五尺。人家水生不是也走了?” 

  阳春仍然平声静气地讲。 

  “谁像他那样?歪门斜道!” 

  提起水生,桥桥好生气。 

  “人家是对路的。他当上造高楼的掌墨师了。不只为一家一户住,还为了全县,比我爹还光彩哩。”阳春停了停又说:“你别绷着脸,水生就在河那边,明早你去看看他,我们跟他一起做……” 

  “撇下师傅的人不得好死!” 

  阳春还要说什么,桥桥猛地把头缩进被窝里去,紧紧密密地蒙起来。 

  阳春终于忍不住了,在被窝外面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外边雨停了,几丝清凉的风吹进屋来。阳春不哭了。哭过了,好像和先前离得很遥远。一哭一笑,是两个怪东西,浑身变松活起来。阳春有点头晕。 

  她对被子里裹着的人说: 

  “你真可怜,桥桥。” 

  阳春回到火塘屋去,把火烧的大大的。火苗呼呼地笑起来,一窜一窜的,像要和那青烟一起升到天上去。 

  火苗越笑越欢。“火苗笑,贵客到。”阳春想起那句俗话来。阳春拿火钳在火里捣了几下,火星子爆起来。 

  “别那么轻狂!” 

  阳春心里骂了一句。 

  古木河水涨了。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像是和黑夜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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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1/14 12: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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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阳春把一包煮好了的鸡蛋悄悄放进桥桥的背兜里。她追出门,对着匆匆上路的桥桥后背说: 

  “等你和爹回来,给你俩一人一双新单鞋,一双新棉鞋。” 

  桥桥以为她讲疯话,女子家出嫁的时候,才兴给父老兄弟做这一单一棉的。 

  阳春又补上一句:“回来了,新鞋子放在你和爹爹床前的踏板上。” 
   
  古木河边,一座高高的楼房,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嫦娥宫,落在这古木青山中,嵌在这里,像生就了,长就了。 

  这是水生他们造的。 

  水生他们已经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有人看见的,说他们修好这座楼,连一天都没住,就拔营揭寨,到县城去了。临走时还笑着说,这一回进县,要盖一座水泥厂,以后修房子,全用水泥了。哎呀,这古木河两山两界,这方圆百里内同样格式的青瓦木楼,往后怕是要被人看不起呢! 

  阳春站在楼前,想了好多。她从这座崭新的楼,好像看到了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她感到有些陌生。可是生疏使人向往。 

  古木河上的木排比先前似乎多了起来,不少木排上装着机器,比老桂木匠家的木楼还大。看来,真是要修发电站呢! 

  古木河那边,那栋式样古老的木楼,仍然那么结实,连大风都吹不出嘎吱声来。它与对河那栋楼房对峙着,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是那石脊上的衰败的狗尾草,减少了一些这木楼的气势。 

  河边的麻栗树下常有一个蹒跚的老人,看着那随着古木河流来流去的木排。 

  他是老桂木匠。 

  那边楼房前面,有人对一位来歇脚的年轻放排人讲,那个老桂木匠有个像这大山中的锦鸡一样美丽的独生女儿,招了一个跟老木匠手艺一般的精巧的上门郎,不知道里边有点什么蹊跷,后来,那玉石般的女儿赶水路坐木排走了。 

  “走到哪去了呢?” 

  “听说,上县城里去跟了一位泥水匠。” 

  “胡扯!想必那个泥水匠是拐子!”年轻的放排人有些为上门郎抱不平。 

  “不哩!那年轻师匠可是个正派人。他那一班人修完这栋楼房要走,那个姑娘跑过来,跪着求他,要他带她一起走。” 

  “当真?” 

  “不信你问古木河水,这里奇山奇水出奇事。” 

  “后来呢?” 

  “后来的事,现在能知道吗?” 

  放排人撑着木排走了,岸边的闲话也随着古木河水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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