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湘西风景

湘西风景

作者：李伊忠

    这山脉是云贵高原的余绪，叫着一个响亮的名字──武陵。凝重苍茫的群山，由着时间的大手，漫不经心地雕塑着。他挽缠着土地的隆起与下潜、鸟兽的生死递邅、风雨的剥落切削、阳光的曝晒炙烤、熔岩的冲击凝铸、冰川的侵蚀砥砺……在与时间长久的对抗中，铁骨的耸峙着阳刚；脆弱的崩塌为平地，或中空为躯壳。这样，这一庞大家族中就有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或佝偻驼背，或巍峨挺拔，或巧小倩美，或浑厚质朴。姿态不一，神情有异。

    被自然的斧斤斫砍得最为肆意而酣畅的是那石林峰柱。如果将大地比拟为香炉，那么这些孤峭挺拔的石柱石峰就是那缭绕着缕缕青烟的香柱。张家界的峰林，傲岸奇崛；永顺不二门，一径中开；古丈红石林，古朴秀雅；龙山洛塔石林，岩溶神秘。能与自然抗衡，任凭雷鸣电闪、风雨摧折，依然磅礴大气的，是那八大公山、八面山、高望界们。他们苍劲雄浑、巍然屹立、我行我素。被洞穿得七窍玲珑仍悠然吞云吐雾，显得幽邃怪异的，是黄龙洞、九天洞、惹迷洞、飞虎洞、小龙洞们，他们含英咀华，造型各异。

    武陵大山中，雨水丰沛。顺着山的方向和走势，溪河在其间奔突、冲撞、撕咬、纠缠……她们或鲁莽、或乖巧、或文静、或含蓄。涓涓之细流，温驯如小猫小狗，一旦长大健硕，就变作虎豹熊罴──看那沅、澧、溇、酉及其诸多的藤藤蔓蔓之支系，把山冲刷成峻谷深壑，跌宕作绝壁巉崖。因为河流，静默的山便平添了诸多的生趣和欢乐。到湘西走一走，这种峡谷风貌，随处可见。乌龙峡、坐龙峡、猛洞、茅岩河谷、百丈峡、苦竹河峡谷，景观独特，给人的感触也各不一样，犹如家常的豆腐做成的花样翻新的菜肴，色泽和味道都有了不同。

     远古的河水、山川，也许就一片鸿蒙浑沌，只是水在流，风在吹，天空不时也会有一只苍隼，兀自盘桓，显得幽静，也极苍凉。不知什么时候，河湾处，山麓下，便搭起了一座茅寮、草棚，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有了男女的出入，有了鸡鸣狗吠。慢慢地人多了，房子也多了。随便几棵树，随便几抱草，搭起一个窝，到杆栏，再到转角楼。之后便鳞次栉比了，甚至爬上山坡覆压山坳。刳木为舟，或绑扎起竹木，河面上于某一天也就有了小木船和一片竹筏，尝试着漂出，尝试着运载货物，尝试着过渡。随后，有了乌蓬船和舢板、帆船，再慢后，又有了用于吞吐船只的船坞、码头……可以这么说，在湘西，如果随便裁一截河段，或一片山林，都会是一个美丽的去处。到酉水边的里耶，你可以欣赏到那曲街小屋、层列的店铺、依势搭建的房子拥裹着的石板街巷，以及澄碧的河水；去白河码头，你可以看到清早傍晚，各种船儿扇面的排列，挤挤挨挨，随水波晃荡；去灵溪河畔的老司城，你可以触摸到二十三代土司苦心经营的城堡，感受那近六百年的繁盛……

    看了上面的场景，也许给人一种平和而自然的感触，让读者觉得湘西真是块平静的世外桃源和生存的福地，日头每天东起西落，河水淙淙的流动；春来鸟语花香，冬来雪落冰封。其实并非如此，只要有人类，总是免不了磕碰；只要有人类，总是免不了战争。湘西这块土地自古以来也总是波波澜澜。

    征服与反征服，控制与反控制，掠夺与反掠夺，曾逼迫着湘西土民拿起锄头、长茅、大刀、木棒参加生死抗争，于是，一个个原本能欢乐、会哭泣、会跋山涉水的张扬的活体，纷纷倒下，创口喷溅出殷殷的血液，染红了土地，染红了河水。今天，在山的褶皱里，似乎仍能嗅到硝烟的味道；如今，在河流的喧哗中，仍能听到呜咽的音节。尽管历史的景象已渐模糊，但战争与和平的印痕却如胎记一样留在了湘西大地。去王村，于溪州铜柱的铭刻中，可以阅读到溪州楚范之战的远景；去天子山，可以从众多的山川地名和民间传说中，领略明初的刀枪混响；去茅岩河，从古遗迹中，仍可寻觅到覃垕与官军的撕杀线索……哪怕读一丝残迹或片段，也会依稀如闻历史的跫音，似乎由远及近，逐渐嘹亮你的心空。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琢出了湘西瑰丽的山水风光，赋予奇山异水、珍禽异兽以灵气。历史的履迹在这里也留下了众多凭栏思古的所在，让人留连、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