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些记述可以看出,古时归州一带的向王庙有多处,所祀的向王有两三位,并非一人。向述和向宠是历史人物,因镇守当地有功德于民,被民众祀奉为神。至于隋代的向辅,看来是一位生来就有不俗表现,后经道士指点,以道术惊世骇俗的巫师之类的人物,“穿山凿石,显著灵异,乡人即其地立庙”。“穿山凿石”这种神奇道术,在口头传说中可以敷衍成“没于山之东,出于山之西”,显得神奇莫测也可以如同《归州府志》所记述的“辅有开小河功,故祀之”。既然他有开小河的功德,那末,“穿山凿石”就是对他开凿河道之功的夸张渲染而不是某种神秘法术了。《大清一统志》等多种地方志均以向辅为向王,道教法事中有“上向王表”一项,所奉祀的也是这位向王,可见其影响之深。
总之,三峡一带民间信奉向王的习俗由来已久,而且向王也不止一位。可在他们中间没有一位是同《后汉书》中的廪君传说有所关联的。那末,关于廪君即向王天子的说法从何而来的呢?
我在清代编修的地方志中,确实看到了将廪君和向王天子合二而一的说法,如咸丰版的《长乐县志》中就写道:
向王庙在高尖子下,庙供廪君神像。按廪君世为巴人王者,有功于民,故今施南、归、巴、长阳等地尸而视之。
这一说法当时较为流行,以致在彭秋潭的《长阳竹枝词》50首中也写道:
土船夷水射盐神,巴姓君王有旧闻,向王何许称天子,务相当年号廪君。
这首词还有一条自注:“巴东、施南、长阳等处有向王天子庙。按《水经注》引《世本》,廪君务相乘土船而上夷水,射杀盐神,巴人以为神。疑向为相之讹也。”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词作者对史传中的廪君怎样演变成为向王,唯一的解释就是方言中“向”与“相”的讹传,并未就这些神话历史人物本体的虚实进行认真考辨。
前面提到的“廪君”也好,“向王”也好,长时期并没有受到学者的关注。到上世纪中国进入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以后,随着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区建立后经济文化事业的蓬勃发展,作为土家族先民的廪君和向王的史迹才进入大众传媒视野受到广泛关注。80年代中期成书的《湖北省志》中的民族志对此作了明确的解说:“(长阳)境内众多向王天子庙供奉的向王即为廪君,称盐水女神为德济娘娘”。[2]由于省志在地方知识上所处的权威地位,此后这一说法便流行开来,成为定论了。
中国民间俗神信仰颇为混杂,几位向姓人物原型混为一个“向王天子”,有些人又将这个“向王”同远古神话传说中的“务相”混同一体,这都是不足为怪的事。旧时代的民众“见神就拜,过庙烧香”,当时的地方志把有关这些俗神的不同传说照实写出,以广世人见闻,正切合修志宗旨,不应苛责。可是我们今天编修地方志时对前人说法不作分析鉴别地予以转述和肯定,就是以讹传讹了。
总之,关于廪君和向王,在文献上对其人其事均有相当明晰的记载,除“相”与“向”在方言土语中读音相混而外,其本体事迹并无任何牵连之处。而且廪君属上古文明草创时期的神话角色即文化英雄,其故事并非史迹而是基于神话思维的不自觉虚构。至于几位向王天子,则是中国历史文明大步演进之后的历史人物,其事迹有文字可考,虽经民间信仰的神化也并未完全离其其历史原型。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类人物合二而一,只会显得不伦不类,特别是将这个不伦不类的人物作为我们这个大家庭中一个兄弟民族的始祖来称颂,就更为不妥了。笔者以为,对历史文献所载此类事项,在没有充分根据辨正去讹的情况下,我们今天研究地方文史时还是按原书诸说并存,以利后人取舍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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