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黑风寨只有萧条.
枯萎了的野茅草随风摆动着，路上没有行人，有几声犬吠从远远的山坳里传来，震落了一地的黄叶.
赖五娃和二柱在祠堂的天井里下棋.棋是祖上传下来的象棋，陶土烧制的.古铜色的皮肤如同古朴的棋一样泛着光芒.
这棋已下了三响了，还不知输赢.二柱要是赢了，他娘晚饭的菜汤中就会泛点油腥.输了，就得留下小指头.这是黑风寨赌棋的规矩.
五娃家有的是肉，他爹是黑风寨的屠户，每年冬天帮别人杀猪，不仅只收人家的工钱，还得提走一块肥膘，谁都不敢吱声.
掌灯了，油灯伴着土狗儿的叫声滋滋的燃着，夜风吹来，穿着单薄的二柱身子微微发抖，杀红了眼的两人谁也不愿放弃这局.前面已经各负一局了.
三更，夜更冷了.
二柱沉沉的吼了一声，猛的抽出砍柴的弯刀＂刷＂的一下，二柱的小指头就落在了天井边的草丛里.土狗儿停止了叫声.鲜血染红了作地板的青石.五娃哈哈大笑起来.惊醒了倒挂在檐下的盐老鼠.扑赤扑赤的飞向夜空.
其实，二柱的棋艺并不在五娃之下，他想着那瞎眼多年又卧病在床的娘，娘年轻时是寨上的红人，不管寨上哪家人的婚丧嫁娶.都能看见她里里外外的为别人操持.人们都很敬重她.只是娘命苦，二柱七岁时，娘便守了寡，以后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二柱拉扯大，娘的眼也累瞎了.这几年，娘老了，田里又闹鼠荒，又是天灾，没啥收成.已经喝了好几天的地菜粥了.今天响午出门，娘还没喝上粥呢，都一天了，这使他放弃了赢五娃那肉的想法，他担心娘.
几朵零星的乌云遮住了秋夜的上弦月，弯弯曲曲的山路更黑了，二柱忍着痛凭记忆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回家去.
第二天，二柱伤着手葬了娘.
原来 ，二柱娘实在等不回儿子了，就想下床来找点水喝，结果头撞到了柜角上，死了.
一晃几年，黑风寨的人再也没见过二柱.有人说他跟贺龙参加红军了.
这年冬天，日本人进了寨子.寨子便更萧条了.处处是被烧后的残垣断壁.湾里的一湾水田，只有野草立在田埂上，偶尔飞过几只山鸟，凄凉的叫声划过天空.划过黑风寨人的心里．男人们都被抓去寨东头帮日军修筑工事.女人更是没有，都逃了.
黑风寨是鄂西通往川东的关隘，这几年，贺龙的红军一直在这一带和日军打仗，阻止日军进入重庆.
五娃现在是穿着制服的团连连长，为日本人办事，手下有十几号人，很威风.
谷子快黄的时候，寨子里的德胜说二柱回来了.
人们是一在个残阳如血的黄昏看见二柱的.
二柱的脸庞轮廓突出了，一双眼睛透出一股子英气，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二柱约了五娃，再战.
地点还是在祠堂．
棋又下到了掌灯时分，寨子上没有什么人，人们都躲进了山里.
二柱冷冷的看着五娃那双手移动的每一颗棋子若有所思.五娃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着，看不清他的脸，二郎腿跷得老高.旁边还有个人为他端来杯花茶.......
这时，日军的山本队长带着四个卫兵来了.山本是来叫五娃陪他找唱南曲的孙二娘的，狗日的没安好心.
二柱看着山本的军装眼里就冒火了.
他仿佛看到古老的黑刚寨在火焰中塌下去的情景.仿佛看到黑风寨的女人们被蹂躏时无助的喊叫.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那里是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炸药.
山本一把五娃扯起来就对旁边的分头翻译叽哩哇啦的说了一通，翻译＂哈呷＂了一声便趾高气昂的对二柱说：＂太君要和你赌棋，赌你的头.你赢了大大的赏.＂
二柱不说话，他的血快要沸腾了，眼里冒着火，呼吸局促起来，他并不是害怕 .
二柱点了一下头，就缓缓的收起了陶土棋子，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纸，轻轻的铺在了木桌上，又拿出一幅精致的檀木棋子，平静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坐在了那把楠木椅上.
山本皱着眉头和二柱杀起来，阴森森的透着杀气，二柱冷静的走着每一步棋.
屋子里面静的出奇，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几个卫兵虎视眈眈的望着二柱，五娃在一旁，颤颤的，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顺着那张肥脸流下来.他的那件白土布衫已紧贴在后背上.
第一局，山本输.他叫着开始了第二局.
棋还在羊皮纸上下着，忽然，山本头一栽便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
卫兵们惊恐万分又凶神恶煞的将枪指向二柱.枪声响作一团.五娃吓得烂泥一般的倒在了地上.分头翻译抬手便是一枪.
二柱哈哈大笑起来，忽然他手用力一拉，一团火光随着爆炸声响彻了整个黑风寨.
..........
后来，寨上的德胜老汉说，二柱的那幅棋是用山里剧毒的千年乌毒草汁浸泡而成的.如果不用菜油抹手，流了汗的人沾上去就会中毒而死.
解放后，二柱的孤坟被工作队立了块碑.上面写着：抗日烈士彭二柱之墓.
从此后的每年清明，寨上的人便将上等的谷酒洒在坟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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