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文是个中年男人。
认识志文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好多年的事儿了吧，那时候他养几头猪，我给他做过服务。觉得他是个半商半农的人吧，说话与常人好像不一样又说不出那里不一样。每当和人聊天，他总是讲“我跑广东的时候......"。
前几天我看见志文了。尺多许的花白头发，用一根橡皮筋扎着个马尾，走起路来左右匀称的晃动着，脸庞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一笑起来眼角的两尾鱼儿活灵活现。戴着个圆框的老花镜，眉宇间好像有股谈谈的愁，大概牙掉了吧，干瘪着嘴巴。花白的胡子应该好久没刮过了，纠结在一起成为一缕，眼神空洞，没了往日的精神。
我听人讲起过他的故事。大概是九十年代初吧，他们那里有很多人种香菇，他家没种就常常和别人聊天，看看香菇贩子收购，看看邻里采摘，晾晒。有一次，一个香菇贩子就请他帮忙代收香菇。他就按当时的价格干起了收购 。说一次在人家的收购时候没带钱，已经称好了分量，他就找老板借钱，老板说你交了货再给吧，他说生意不能那么做，硬是找老板借了50块钱给了香菇钱。一晃个把多月过去了，先前找他的那贩子还是没来，他这批香菇也就放在家里了。急坏了的他到处打听那里要香菇，可行情跌了，谁都不愿意要。终于打听到香菇是销往广东的，于是就到县城搭车去卖香菇了，去了十多天可回来一分钱也没有，有人说是碰到”擦皮子”（扒手）的了，也有的人说是碰到”抢犯”（抢劫）的了。反正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邻里间讲话他不会提及跑广东的事儿，只有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就会谈起。
慢慢的我也就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每当别人谈起，我总是笑笑，不去探讨。
这一年，他家的猪要卖了，可猪贩们出的价格他总是不满意。转眼就腊月了，过年总不能和平常比，总得置办些年货。他就吩咐儿子，每天一大早就到公路上装成农村经纪人等着收猪的车，一头要五块的介绍费，讲好后 就说某人有几头大肥猪要卖了，带他们去。每次儿子带回人来，他总是把猪胀的饱饱的，别人不要，他总是会给儿子一顿打，嘴里就说，照你这个样子，长大了怎么跑广东，没一点儿经济头脑！这年过年他家的猪还是没有卖，全杀了，就又着手来年卖腊肉的构想了。
常常在农户家闲聊，就有人说起他儿子的事儿，儿子应该不是他的，因为越来越大，就越来越像老村长了，卷头发和脸相出卖了他。农村里男人喝酒的时候总是讲些段子，大多数的主题是讲女人偷汉子生了孩子怎么怎么的，每当说起这些，志文总是说“技术上讲是可行的但不能提倡”之类的话，还时不时的用种极哀怨的眼目光斜视几下在灶台边上忙碌的婆娘。
这一年，志文爹喝了农药 去世了。因为志文爹眼神不好，太阳一下山就看不清楚，把电灯开着。志文觉得浪费电了，就说了他爹几句。志文爹还是因为找烟袋抽旱烟又把灯打开，志文就跑过去下电灯泡，可能用力猛了一点把灯泡给弄碎了自己也被电到地上摔了一跤。就抄起一根木材打了老父亲。志文爹气不过，找了瓶农药就喝了下去。很久以后，志文还在心疼，常常说，我爹喝的是那种最贵的药。
有一次我在他家出诊，正好他们村在换届选举。村代表提着个红色的选票箱到了他家，他让出一把木椅问到，“贵干？ ”来人说明来意，他说“哦，选举是国家武矛（可能是赋予）我的权利，列是个顶真（认真）对待的事儿”说罢用双手拢了拢那长约尺许的花白头发，把多出的那一缕夹到耳边，又把头上那个钢丝发夹理了理，胡子上的一颗米饭随着他嘴巴的一张一合的上下一颤一颤，嘴角还有一根香菜一头粘在牙齿上，一头挂在嘴边，慢腾腾的拿出那个黑色圆框的老花镜，用拇指把那镜片摸了摸。眼镜腿儿上系着一根油腻腻的线，用双手抖了一下眼镜，极优雅的套进脑袋把眼镜架在了鼻梁上，然后眼睛透过镜框问来人：“不选以前的几人可否？”来人微笑着说“可以可以！” 志文叹道：”每次顶真（认真）选选选，都这么多年了，也没个中意的哦！罢罢罢！”说完就在选票上划拉了几下。来人笑着摇了摇头，就走了！
志文也喜欢和我拉拉家常，无非讲些他的聪明，他的经济头脑，讲他的谨慎，讲他如何治家，如何看待邻里矛盾。我也常常认真的听着，也附和一些，也讲讲，他总是反驳我，说我年轻，不张事儿。后来我离开那个地方，一晃好多年不见他了。
这次见到志文，比以前更瘦了，他还记得我，我问他在干嘛，他说在住院。还说了许多我没明白的话，他最后问我，你还在搞老本行撒？我告诉他是的，他说了句，坚持就是胜利！
是啊！坚持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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